詭秘武林:俠客揮犀錄第二百九十章 為政本忘機

    入夜的崇安縣城,自打驚蟄過後便聽得蟲鳴蛙鬧一發不可收拾,城頭數點燈火映照着稀疏的葦葉,各有幾名營汛官兵昏昏欲睡地駐守在牆頭。

    牆頭斑駁陸離的青苔,一如他們身上的使命一代代傳承,偷將微末的生機揮灑在腳下,這些人的祖上在前明世代為兵,捱到現在又換上綠營丁壯的衣服,代代相似的模樣、代代雷同的神情,他們代代昏昏沉沉、悶悶不樂,仿佛做着一場枯燥而乏味的大夢,全然沒發現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

    洪文定在潛身匿跡之下,行蹤詭異不定,縱使街口暗巷偶有行人察覺,也只將他當成了春日裏不安分的野貓,窸窸窣窣地擾人清夢。

    對於洪文定來說,這是他第三次踏入崇安縣城,心中所思所想卻與前兩次,又有着十分明顯的差別。

    第一次前來,洪文定心懷惴惴與警惕,審察着四周一切可能遇見的東西,隨後他便和麟皴怪物有了正面交鋒;第二次,洪文定帶着速戰速決的念頭,可當他直面鬼祟橫行的崇安府衙時,他又不可避免地要使出渾身解數殊死一戰。

    而這第三次,洪文定的內心忽然多了一絲的熟稔。

    卻又偏偏是這一絲沿着前街信步而行的熟悉,讓他隱約明白了崇安縣城當中,那足以讓眾多商賈止步畏葸的原因。

    在這座並不算繁華的古老縣城中,似乎有兩股針鋒相對的力量正在角力,所有維繫其中的生靈都不免化為股股絞繩糾纏在一起,隨着雙方用力發出哀嚎。

    這時,自然有人想要抽身而去,有人懵懂得過且過,有人試圖觀望站隊,有人波瀾不驚地掌握着力道的平衡,但不管這些人該如何自處,他們都不可避免地化成崇安縣城的山川草木、呼吸吞吐,繼續艱難而漫長地存活着。

    東察院北堂之中,縣令管聲駿仍掌着燭燈不曾睡去,一卷卷書冊攤平在他的面前,仿佛他連日來舒展不開的眉頭,讓人覺得他此時似乎在爭分奪秒地對抗着時間,追逐着似箭光陰。

    蠹蟲散發的味道依舊難聞,並且混雜着春蟲四處胡鬧,仿佛發出震耳欲聾的啃咬之聲,管聲駿平平相貌被愁容掩蓋,翻書的姿勢又過於僵硬,仿佛他才是藏身於書閣之中的龐然蠹蟲,不斷淅淅沙沙地啃咬着眼前書本紙冊。

    在那麼一瞬間,管聲駿似乎真的化身成為書中蠹蟲的掌控者,擁有了一些莫名的力量權柄——

    因為他在完全沒有停下翻閱的同時,忽地猛然對着緊閉的房門外說道。

    「洪渭……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而洪文定隨手推開門,徹底撞破了燭火和書卷掩映下的異象

    此時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名平平無奇的底層官僚,如果論武力手段,洪文定有把握在三招之內將他拿下。

    「管大人,你是有意在等我嗎?」

    管聲駿低咳了一聲,沒抬頭緩緩說道。

    「你既然去過了舊時縣衙,又盤桓數日不曾稟報,想必是看到了嘉靖年間的那捲案宗。本官只是想聽你說說看,這件事情到底有沒有錯判?」

    洪文定面如寒霜,那天夜裏所見到的景象讓他終身難忘,可令他迷惑最甚的還是那捲判詞扭捏的卷宗。

    他原本只能勉強記住些辭意,可在那晚之後,這些文字卻無由來地鑽進了他的腦子裏,再也揮散不去……

    「男正乎外,女正乎內,天地之常經;各婦其婦,各夫其夫,古今之通義。苟淫污雜擾,幾同人道於犬羊;如捉獲殲除,少扶世教於華夏。」

    「今楊寵生平淳善,素性方嚴。祗緣淫婦無良,不修帷簿。親獲姦夫於所,即就斧斤。敗俗傷風,自作之孽不活;情真罪充,登時而死無冤。彼罪既宜,此殺何咎?」


    「臥榻驅他人之鼾睡,掃除此淫風;禁幃絕外侮之侵,凌清茲惡逆。宜宥殺者之罪,庶為奸者之懲。」

    宣讀的聲音似乎老邁而腐朽,帶着墳堆里才有的惡濁,隨着洪文定逐字逐句地念完,縣令管聲駿才長嘆一口氣。

    「這是前明嘉靖年間,崇安富家子楊寵博奕好嫖,與詹升相友善,隨後兩家發生命案,傳聞詹升與楊婦李氏私通,被楊寵撞見之後,姦夫淫婦皆被持刀殺死。官府一判楊寵傷人性命入監,二判捉獲殲除的楊寵無罪釋放。」

    「此事發生之後,由於詹升與李氏皆為淨鬳教教眾,縣城群議熊熊,淨鬳教教主張姓妖人更是以邪法施為,使得厲鬼晝夜盤桓於縣衙之中,自此縣令威信掃地,眾人朝淨鬳教而罔顧官府。」

    洪文定不動聲色地問道。

    「縣令大人,倘若洪渭當時能取回這卷案宗,您又有何等良策應對呢?」

    管聲駿似乎斜眼看了一眼,卻並未抬起頭來。

    「若是如此,本官必將取出案卷升堂重審,還此事一個公道,也還崇安縣衙一個公道。」

    洪文定忽然問道。

    「那洪渭斗膽再問一句,大人此事是為民而做,為理而做,還是為權謀而做?」

    管聲駿低着頭哈哈一笑,似乎對於洪文定的發問有些意外。

    「想不到你也會發此誅心之問!管某身為孔聖門徒,自然不會淪為少正卯之類。本官為民發心,哀其氓愚;因理而定,正乎教化;最後打消淨鬳教勢力,重獲民心正道,這樣做有何不可嗎?」

    洪文定卻仍舊拿出了江湖中人的冥頑不靈,繼續說道。

    「如果民心有變,偏向妖邪,天理難容,典刑必究,管大人你是不是也要揮起屠刀,行那誅少正卯之事?」

    在私塾學習當中,洪文定最記得的便是「孔子誅少正卯」,為此課後還專門請教過溫玉欽老夫子,是不是因為少正卯巧言令色,導致孔子之門人三盈三虛,才會將他戮之於兩觀之下。

    但溫玉欽告訴洪文定,少正卯之誅並非出於名利之爭,而是由於「亂政之本」。

    所謂的「亂政之本」,則是在下位的人侵奪在上位人的權力,臣子竊用君主的統治手段,內心不畏懼當時的禁令,行為不遵守當時的法規,這才是造成國家混亂的禍根。

    這些話在洪文定心裏,留下了很深的印記,讓他明白殺人不僅有江湖手段,殺人的原因也不僅是恩怨情仇,總有一些人手中握刀,口中吐經,不動聲色就能把人打入真真正正的死地。

    管聲駿沉默良久,終於從書卷之中抬起頭,直愣愣地看着遠處,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嗯,容我想想。」

    滿面愁容的縣令,低着頭開始在書架之間穿行,可洪文定的眼神卻一刻不曾離開北堂正中掛着的牌匾,上面用褪色顏料寫的四個大字「為政以德」。

    「……洪渭,恆旻那邊你就不要再去了,讀佛經是救不了世人的。本官從北方一路南下,看到的慘狀遠遠超乎你的認知,若是無人能夠扛動正理,易子而食也不是什麼嚇人的故事。」

    「從去年官軍大敗在武夷山中之後,各州營汛人馬便捉襟見肘,無力防備淨鬳教的勢力。他們以為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他們能算計得過那些陳年官吏嗎?」

    「如今崇安縣即將行差踏錯,稍有不慎便會招致覆滅之災,想那淨鬳教如火如荼,隔壁州縣又豈會不知道?無非是各懷心思地慫恿別人出



第二百九十章 為政本忘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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