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悅荷香六百零八章 生死之間_頁2
青逢,沒人敢忤逆她老人家。
奶奶氣憤不過,又無力回天,只好開罵。實際上,她一向沉默寡言,開罵是她紓解和交流的一種方式。
但是,青荷依然理解不了:「奶奶罵哥哥、罵姐姐,繼而罵他們的父母,情有可原,怎麼,你聽,她居然開始罵起存哥?」
青荷不盡疑惑:「存哥是誰?難道是,爺爺?文存?」
奶奶打開話匣子,開始答疑解惑:「存哥,說來說去,可都怪你,我這一輩子,算是被你害慘了!」
「那是一九四二年,你正好四十二歲,正是好時候,卻說走就走,這樣撇下我,你在地下難道會好過?」
「那時候,為了躲避日本鬼子,我天天拖着三個,抱着一個,在深山老林里西藏東躲。」
青荷聞言更是肅然起敬:「奶奶帶着年幼的兒女,躲避日本鬼子,冬躲三九,夏躲三伏,飢餐渴飲,沒吃沒喝,沒穿沒住,沒鋪沒蓋,一躲就是數年,能夠活下來,也算人類歷史的偉大奇蹟。」
說着說着,奶奶濕了的眼眶:「存哥,我昨晚又夢到你了,你還是當初的樣子,高高大大,如同黑鐵塔。就像咱們文德、文陽,還有福堂。」
青荷小腦瓜迅速開轉,過不多時便豁然開朗:「文德是大伯,福堂是大堂哥。」
奶奶接着又說:「可是,存哥,我想了你三十二年,哭你哭了三十二年,現在終於徹底瞎了眼,可你幹嘛在夢裏沒有一丁點兒笑容?還對我黑着個臉?」
「存哥,你記不記得?日本鬼子沒來之前,咱們日子雖然過得苦,可也是苦中有甜。歸根結底,主要是你太能幹,一個人頂的過三個壯漢。
那時候剛剛成過親,你便帶着我在山坡上小片開荒,於是咱們就有了三畝山坡地。你就地蓋了三件土坯房,後來咱們又有了老大文德、老二文行、還有老三文月。
眼見咱們的小日子蒸蒸日上,南坡的小地主眼氣,非說你佔了他家的地,在他家山坡開的荒,於是官司從村上一直打到縣裏。
最後縣太爺官、小地主官相護,判你每年交地租。你得了消息,實在氣不過,去找小地主講理。
小地主居然找了一群親戚對你群毆,你以一敵五,將那些亡命徒被徹底打服。雖是如此,那個世界沒有地方說理,咱們還是要每年給小地主交租。
窮則思變,為了過上好日子,你在種地之餘又開始燒炭。你自己砌炭窯,每天上山背回來的樹,棵棵都比碗口粗。
天上下着鵝毛大雪,地上積雪沒過膝蓋,你背着兩三百斤木炭,走上百里山路,到城裏去賣炭。
存哥,能幹的人,我見的不少,但是誰能和你比?
對了,有那麼一個,就是衛先生。」
青荷聽到「衛先生」三個字,只覺十分敏感:「對了,母親就姓衛,不知這位『衛先生』,和母親究竟是什麼關係?」
說到這裏,奶奶已經陷入深深的回憶,這回憶深入骨髓,深入心底,一直回到三十六年前——一九三八年的春天。
北方的春天,來的很晚,可是到底還是來了。你看,冰水融化了,溪流甦醒了,你聽,「丁冬、丁冬、丁冬」,唱着悅耳的歌聲,帶着神奇的韻律,邁着歡快的腳步,向前奔去……
山上的小草,舒展探出開嫩綠的小苗,在春風的拂動下快樂的跳舞;還有各種各樣的野花,紅的、粉的、藍的、黃的,都趕過來湊熱鬧。
好似一片靜謐,好似一片祥和。
有誰會想到,這麼美麗又安靜的地方,已經到處都是兇殘的屠刀?
天光放亮,即將臨產的奶奶,僵臥在黑暗、潮濕的山洞裏,十分焦慮,因為山下種地、燒炭的爺爺遲遲未歸。
是的,爺爺奶奶一家五口,就住在山洞。
已經住了整整五年,自從一九三三年三月四日熱河省主席湯玉麟率部不戰而逃,日軍以一百二十八名騎兵前頭部隊,兵不血刃進佔承德;自從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一日萬惡的日本鬼子佔領興隆,設立『人圈』,創立『無人區』;自從爺爺寧死不做亡國奴,寧死躲進深山,他們一家五口便住在這暗無天日的山洞。
事實上,他們已經足夠幸運,因為即使住進「人圈」,也要同樣面臨家破人亡,生存的概率,依然很低。
所謂「無人區」,便是日本關東軍西南防衛司令部和承德日本憲兵隊本部集中萬餘日偽軍,對偽滿洲的過境南線,從密雲古北口至山海關沿長城內外上千平方公里,包括平北、冀東等地區推行「集家並村」的「人圈」,凡是不屬於「人圈」,便是「無住禁作地帶——「無人區」。
日偽軍對「無人區」實行縱橫交錯、拉網式的搜尋掃蕩,實行「殺光、搶光、燒光」政策,集中力量摧毀山區抗日根據地,燒毀房屋和樹林,搶光財物和牲畜,企圖將這裏的群眾與共產黨和八路軍隔離開,破壞軍民魚水之情,以達到「竭澤而漁」,困死八路軍的目的。
當然,那時候的爺爺和奶奶,不懂共產黨,不懂八路軍,只知道他們都是好人,捨死忘生對抗小日本。
不過用不了多久,對此一無所知的奶奶,就會在心裏種下革命的火種。
長話短說,就這樣,爺爺一家五口人,在山洞裏已經住了五年,好像沒有盡頭,好像沒有盼頭,也許還要五年,也許還要十年,但是爺爺總是堅信一點:「早晚有一天,小日本總會滾蛋!」
很多事情,奶奶想不懂,但是奶奶有信心,主要是她對爺爺有信心:「存哥說的,向來不錯。」
就這樣,一家五口為了躲避小日本的掃蕩,都是晝伏夜出。
此時此刻,天光已經泛白,爺爺還沒有回來,奶奶再也睡不着,她看看身邊三個熟睡的孩子,沒有驚動他們,自己悄悄穿上襤褸不堪、簡直不能稱之為衣服的衣服,挺着高聳的孕肚,悄悄爬出山洞,走向山下隱秘的炭窯。
太陽還沒有出山,晨曦已經有些燦爛,奶奶拐過一個山灣,終於看到她的愛人。
爺爺那個高大的身影,正在山坡上,他低着頭、彎着腰,正在賣力地除草。
奶奶一顆心瞬間落肚,高度的警惕瞬間放鬆:「存哥,天都亮了,你怎麼還在這裏?咱們不如快些回去。」
爺爺抬起頭來,看到了奶奶,依然低下頭去,手上繼續:「等我鋤完這片地。」
他的「地」字還沒說完,就聽山坡下「一哩哇啦」,好似人話,又不似人話,好似獸語,又根本比不上獸語。
爺爺不急扭頭,就見山坡上的奶奶一張臉刷白:「存哥!快跑!鬼子!」
不錯,山下羊腸小道上,好幾個穿着黃鼠狼皮顏色的日本兵,每人都背着三八式步槍,在晨曦下閃閃發亮。
六百零八章 生死之間